我居住的城市位於長江南岸,城區不大,小巧玲瓏,素有「小家碧玉」之稱。這裡也是米市之首,商埠重地,古來貿易興旺。小城古名鳩茲,今稱蕪湖,史上有過不少別稱:鳩茲古鎮、千湖之城、魚米之鄉、皖之中堅,近幾十年,又有了一個新的別稱「傻子之城」,聽起來雖然有些彆扭,不過小城卻因此而意外走紅,聲名遠播。
讓小城出名的「傻城」,緣於名氣很響的「傻子瓜子」。它的創始人,則是有著「中國第一商販」之稱的年廣九;此人一生幾度沉浮,大起大落,甚至在中國商界還曾引發過一陣「姓資姓社」大討論,一時堪稱風雲人物。因為自己多年生活在這座小城,也曾因職業之便與之打過交道,所以對這位特殊人物背後的故事有所了解。
「傻子」年廣九早年住在小城一個居民區,與我住的地方只隔著一條街,算是街鄰吧。街坊都知道,年廣九早年隨家人逃荒來到小城,靠擺小攤為生,從小耳濡目染,學會了一些生意經。文革之後,因為政策鬆動,允許人們做些小生意,腦瓜活絡的年廣九看準機會,開始炒瓜子,再悄悄拿到街上去賣。
我家隔壁就是電影院,每天傍晚,總能看到頭髮蓬鬆、衣著邋遢、趿著塑膠拖鞋的年廣九手裡挎著小竹籃,裡面是散裝和小包的瓜子。他穿梭在來看電影的人群中,嘶啞的聲音一遍遍喊著「五香瓜子,一毛一包」,吸引了不少人回頭。精明的他馬上抓上幾粒遞過去,一邊咧著嘴說:「先嘗後買,不香不要錢。」每當有人要買,他立刻笑臉招呼,遞上小包瓜子,還順手添上一小把。
久而久之,人們覺得他這樣做生意有點傻。機靈的年廣九聞聽此言,乾脆給瓜子取名「傻子瓜子」,沒想到竟一炮打響。
年輕時因為嘴饞,我也曾多次買過「傻子瓜子」,味道確實不錯。在那個物資匱乏、食品奇缺的年代,傻子瓜子那一丁點兒的香味,很能抓住人們的味蕾。隨著年廣久的生意愈做愈大,「傻子瓜子」的名氣也愈來愈響,此時人們見到他,不叫本名,直呼「傻子」,他也不見怪,只是咧嘴傻笑,表示認可。
發達之後的年廣九開始顯擺起來,他先是花錢把自家房子翻建成一座三層樓房,為方便做生意還裝了一部電話,可以說是小城中最早實現「樓上樓下,電燈電話」的人。
有錢了,年廣九也開始注重外表,出門總愛穿西裝打領帶,雖然西裝鬆垮,領帶歪斜,在當時也算有些派頭。特別是他那口七拱八翹的牙齒,也花大錢修整了一番,還裝了金牙,此後,傻子見人特別愛笑,一張口金光閃閃,令人炫目。
眼看賣瓜子賺了很多錢,「傻子」有些把持不住。因為政策的變化,加上自身的性格,年廣九的人生也如過山車一般,幾起幾落。因為遭人眼紅,被人舉報,又因為生活不檢點,所以幾次被抓坐牢,又數度東山再起。
直到當時國家領導人鄧小平對年廣九個體創業的行為給予了肯定,他才一路開掛,生意火爆,「傻子瓜子」也被當作休閒食品或是饋贈禮品,走向全國,「傻城」的別稱也隨之迅速走紅。記得當時出差去外地,常有朋友問我哪裡人,一聽說蕪湖,馬上就說:「哦,那裡的傻子很有名。」弄得我哭笑不得,尷尬不已。
曾經的小商販,一下子做成全國第一,把小小的小瓜子做成了一番大事業,並為小城帶來了巨大聲譽和經濟效益,傻子確有他的過人之處。
一九八七年,在地方媒體工作的我接受採訪年廣九任務後,寫了一篇「小瓜子做出大文章」的專題報導,被「經濟日報」轉載,年廣九看了後很高興,逢人就吹:「國家報紙都表揚我。我要把傻子瓜子賣到世界去,讓外國人都吃我的瓜子。」
當時以為是傻子頭腦發熱,滿嘴傻話。後來,隨著國門開放,移民增多,許多出國的人都會帶上傻子瓜子饋贈親友,還有國外一些超市商場的貨架上,也能看到「傻子瓜子」。現在看來,這個懂得生意經的小商販還確實滿有眼光的。
隨著生意發展,家大業大,散漫慣了的年廣九就把企業傳給兩個兒子,自己當起了「甩手掌櫃」,要不打打小麻將,要不找人喝小酒,我們也很少聯繫了。
二○一七年,一個偶然的機會,我與「傻子」又見面了。那次是陪同扮演過鄧小平的國家一級演員潘玉民先生去參觀「傻子瓜子博物館」,年廣九聽說「鄧小平」來了,特地趕過來會面,兩人一見如故,談笑風生。寒暄時,我提及當年電影院前賣瓜子的情景,年廣九哈哈一笑,露出了金牙。
交談中,年廣九握著潘先生的手,發自內心地說:「如果沒有鄧小平,就沒有我年廣九的今天。」潘先生用他拍戲時的四川話笑答:「依靠自己,勤勞致富,對頭嘛。發展才是硬道理,你說對不對啊。」年廣九連忙接上「對頭!對頭!」
沒成想這是最後一次見到「傻子」。過了幾年,疫情爆發,年廣九染疾離世,一代傻子人生謝幕。
這兩年,每每走過小城街頭,「傻子瓜子」門店生意依然紅火;去到外地,大街上「傻子瓜子」專營店裡顧客仍是絡繹不絕。今年春節前,在澳洲定居的親戚回國前打來電話,要我給她預定「傻子瓜子」,說是那邊的朋友就喜歡這種休閒食品。看來,作為一個時代的印記,年廣九在中國民營經濟發展史上算得上是一個傳奇人物。
如今,斯人雖已離去,但因他而發生的「傻城」故事,相信還將隨著「傻子瓜子」的持續暢銷而不斷延續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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